“我可不认识什么费多尔·巴夫洛维奇。”庄稼人说,舌头有点转动不灵的样子。
“树林子,您正在想买下他的一片树林子;您醒一醒,好好清醒一下吧。是伊利英斯克的巴维尔神父带我到这里来的……您还写了一封信给萨姆索诺夫,他打发我来见您……”米卡喘着气。
“你胡说!”“猎狗”又一字一顿地说。
米卡的脚都有点发凉了。
“真要命,这不是开玩笑!您也许有点醉了。但您总还能说话,能听懂吧……要不……要不我可真不懂了!”
“你是一个漆匠!”
“真是要命,我是卡拉马佐夫,德米特里·卡拉马佐夫,有一件事情找您,一个有利的提议……很有利的……也就是关于树林子的事情。”庄稼人神气十足地捋着胡须。
“你包到了工,变成了一个坏蛋。你是个坏蛋!”
“我跟您说,您弄错了!”米卡绝望地绞着自己的手。庄稼人一直捋着胡须,忽然狡黠地眨眨眼。
“不,你给我指出来,你找出来,哪一条法律许可你做偷工减料的事?你听见了吗!你是个坏蛋,你明白不明白?”
米卡垂头丧气地后退一步,忽然,像后来他自己形容的那样,似乎“有什么东西敲了他的额头一下”,他的脑子猛地里开了窍,仿佛“亮起了一根火把,我一下子全都明白了”。他站在那里,呆若木鸡,怎么也想不通:以他这样总还算是个聪明的人,怎么竟会醉心于这样的蠢事,迷恋于这种冒险的举动,还花了几乎整整一夜的工夫忙着照料这个“猎狗”,用湿布敷他的头。……“瞧,这人喝醉了,喝得烂醉如泥,而且还会狂饮烂醉一个星期的——那等在这里会有什么用?要是这真是萨姆索诺夫故意打发我到这里来的呢?要是她……唉,我的天,我做了多大的傻事呀!……”庄稼人坐在那里,看着他,微微地笑着。如果换了一种情况,米卡也许真会由于怨恨而杀了这个傻子,但是现在他全身软弱无力,就像个婴儿一样。他静静地走到长椅跟前,拿起大衣,默默地穿上,走出屋子去了。他走到另一间屋里,看林人不在,那里什么人也没有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五十戈比的零钱,放在桌上,作为过夜、蜡烛和打搅他的报偿。他走出农舍,看到四周全是树林,别的什么也没有。他信步向前走着,甚至不记得出了农舍之后该朝哪个方向拐——向右呢,还是向左;昨天夜里,他和神父匆匆忙忙赶到这里来,并没有注意道路怎么走。此刻,他的心里对谁也没有丝毫仇恨,甚至对萨姆索诺夫也一样。他在狭窄的林中小路上,无意识地、茫然地走着,怀着“茫然若失”的心情,根本不理会正在往哪里走。他忽然变得身心全都疲倦到了极点,对面来一个小孩子就可以把他打倒。但是,他总算走出了树林: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,已被割去庄稼的光秃秃的广阔田地。“周围全是绝望,全是死亡!”他反复地说,一直大步地往前走着,走着。